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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1章 端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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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人走了,閆嬤嬤便勸李紈:“府裏的事兒,奶奶能伸把手的時候就伸把手,一則也在太太跟前落了好,二則也顯出奶奶的分量來,與日常不都有益的?”

李紈卻道:“我那也不是故意堵她的話。那參又不是什麽果真天下難尋的要緊物什,和生道開門做買賣,盡有的。去買了還能虧著咱們?非要從我這裏走一圈,有何好處!那家又不是奸商來的,看人下菜碟,我去了就給些真點兒的。除了這些,就是為了銀錢上的事了。憑了我的臉去讓人家少賺幾個錢?果然府裏艱難也罷了,各處花銷得熱鬧呢,這頭要如此,何苦來的!”

常嬤嬤道:“嬤嬤還把二奶奶想無能了些。這事兒就算我們奶奶接了手,到太太跟前賣好的也不會是我們奶奶。這就是本事了。以太太素日行事看來,奶奶不搭手也有不搭手的好處。省得人起疑,不說奶奶為著用面子,倒像奶奶給和生道拉買賣似的。”

李紈點頭道:“是這個話了!又說顯分量的事,更罷了。這個分量,說起來像是身份的意思,實則是把自己當成塊五花肉掛起來,總讓人有咬上一口的好處,才把你當回事了。我也不要那個。”

常嬤嬤不由嘆息:“都這樣,日子還有什麽趣兒!”

李紈笑道:“怎麽沒趣?正要同嬤嬤們商議怎麽過節的事呢。”

一時素雲碧月幾個也都聚過來,拿出前些日子做得的端陽掛件,豆娘艾虎。碧月又想起一事來,問道:“怎麽咱們進了園子,地方更大了,舅老爺倒不送東西來了?”李紈笑道:“不是你嫌東西太多,理起來累得慌?我便都給回了,給你省力氣。”碧月知道李紈逗她,一皺鼻子也丟開了。又教青葙同櫻草用綾羅擰櫻桃和粽子去。

那裏鳳姐帶了一群子人也回院子裏去了,如今天熱,她午間要歇一個時辰,要不然天長了,精神有些撐不太住。一路無話,平兒看鳳姐神色,知她心中不快,只越發小心侍奉。

恰這日賈璉也躲清閑正在家裏,見鳳姐風風火火回來,便道:“怎麽沒回來吃飯?”鳳姐沒好氣道:“哪裏得空?!還說是打醮,去了不過一日半日的,倒像我躲了多大的懶似的!整日裏高臥享清閑也罷了,還一丁點事都支使不動,這滿府下莫非都跟了我姓了?!”

賈璉剛從外頭得了趣回來,正心氣和順時候,見一句話招來這麽通夾槍夾棒的,便也沈了面色。平兒眼見著倆主子又要因事起疑,便開口勸道:“奶奶消消氣兒吧!外頭受了回來,見了二爺正好細細說道說道,也比整日家一個人捱著扛著苦著強不是?”

鳳姐見平兒眼色,再看賈璉,悟過來自己的話造次了,便轉個話頭道:“這端陽、仲秋都是大節,又趕上外頭鋪子采買結算,哪年都忙得不可開交。如今添了那園子,又多出多少事來!且還沒個舊例,偏我當家不做主的,一日也不知道要往上房跑多少趟。哪裏還得空好生吃口飯?剛在太太那裏胡亂扒了兩口罷了。”

賈璉低頭撫弄腰上荷包玉佩,又端茶喝了,卻是懶怠搭腔。平兒生怕鳳姐添氣,先問道:“奶奶這又何苦來!采買自有采買的人,就算今日大奶奶答應了,太太那裏恐怕還不樂意呢。奶奶一心為著府裏籌謀,卻也得看看是不是誰都認這個好!”

賈璉這下都清楚鳳姐方才並不是發作自己了,若再一味如此,反倒像是自認了“高臥清閑,屁事不管”一樣。便順著平兒的話音道:“怎麽你好端端地又去惹那尊大菩薩了?如今都在園子裏住了,還割不斷?”

鳳姐如今不比往日,上有賈母王夫人看重,下有一群得力仆從相助,外攬訴訟官司也頗見身份,便是素日往來的舊交故友也很有兩分奉承之意,可謂萬事遂心順意,越發赫揚自持起來。今日不過一件小事,當著李紈面提了,卻被拒得不予餘地,不免大感傷了面子。若是換在三兩年前,這樣事情也只平常。如今卻有些過不去了。

聽賈璉這麽說,便不由冷哼一聲道:“哪裏敢惹她?素日裏老太太到哪兒都捧著她,總說她看顧小姑子們又賢惠守禮的,不像我們這樣破落戶兒,只配給人忙前忙後罷了!”

眼見著是吃了癟了,賈璉心下稀罕,不由露出兩絲笑意:“嘿,我聽出來了!只是,有一件想不明白——你有什麽事能求到她跟前去了?她還敢不接你的事兒?”

鳳姐嗤的一聲冷笑:“我?求?我求她?拉倒吧!我有什麽要求到旁人跟前去的?只求我的我都看不過來!原是太太,不知又從哪兒聽來的方子,先讓人去買丸藥,卻沒聽說哪家有做這個的。便也罷了。我當是歇了心,哪知道過了兩日把我叫去,讓我尋了藥材咱們家裏自己配一料來。裏頭有兩味要的極多,今兒話趕話地就說到那兒了。嘴上說得可好,有什麽能支使她的只管說話。好了,我話說出去了,她倒左擋右回地都還給我了。末了末了,還來一句,費那麽大勁從她那裏過圖個什麽!圖個什麽?你說圖個什麽!真真讓我說不出好話來了!”

賈璉卻搖頭笑道:“她這話本也問得沒錯。既是要的多,想來也不是什麽金貴東西。好好從人那裏走一圈,難不成就圖省下幾兩銀子來?還是你們能串好了話兒,只拖著不給銀子,讓大嫂子填那個窟窿去?究竟也沒多少。太太要省儉,也到不了這地步吧。如今園子裏那些帶冠的百年大樹,少死一棵就值多了。況且大嫂子是個寡居人,凡事不管才合身份,要不然老太太那麽誇她?”

鳳姐這會兒也覺得無趣了,道:“什麽身份!嘿,我也才想明白,怕是……怕是那頭如今也不會賣她面子。”又低了聲笑道,“我也弄不明白了,早先倒走得格外近乎。如今卻有些疏遠起來。照著說,咱們府裏如今正興盛呢,沒有不貼上來的道理……”又對賈璉道,“我同你說,這年下那頭都沒再送年禮進來呢!你說說,大嫂子什麽人物行事?上回琉璃的事兒,那根子出去的奴才就敢不給她臉,如今剛認了幾年的親戚也漸漸遠了,真不知是怎麽弄的。”

那吳家同李紈當日未得王夫人認可,來往都沒過官中的,賈璉哪有心思去看這個?這會聽鳳姐這麽說了,才問道:“沒往來了?不能吧?早先不是還大手筆送了個園子什麽的?”

鳳姐噗嗤笑出來道:“這個才好笑呢!說不準起因就在這園子上!太太私底下使人打聽了去,只道如今的主家就是個姓吳的,哪有姓賈的,姓李的?大概是吳家也不常在京裏,讓過去玩看的意思吧。這裏就生給說成了送園子做生辰禮的。素日裏看著也安分清靜,卻這樣要虛面子,倒是可憐可笑。”

說了這會兒,才把氣散盡了。兩人又說起旁的細事來。

李紈那裏正同幾個嬤嬤說事,許嬤嬤恰好也撞來了。各自見了,又對李紈道:“哥兒這節怕是回不來過了。今兒正在蘇老先生那裏,另兩位先生一同,說起要往那裏去‘躲五’呢。你們說說,這惡五月惡五月的,都少出門才是。偏這有學問的人同咱們不一樣行事,還往外趕呢。可讓人怎麽說呢!”這事李紈一早已知,少不得隨口開解幾句。

常嬤嬤在意的卻是另一件,她指著外頭田地問許嬤嬤:“你看看這裏,如今咱們也有莊子了,可比你那裏強不強?”

許嬤嬤咂咂嘴:“嘿嘿,你要說比哪個富麗,那自然是比不過你這裏的。”

常嬤嬤情知事實如此,哼一聲:“跟粗人糙漢子們待久了,嘴也越發利索了,損起人來都會拐彎了……”

李紈笑道:“好了,嬤嬤何須如此。當日寶玉就評過這裏‘背山山無脈,臨水水無源,高無隱寺之塔,下無通市之橋’,乃是頭一處造作所在。實情也。嬤嬤如今還上趕著同人家正本正根的莊戶去比,不是舍了臉讓人打?”

說得眾人都笑了。一時屋裏幾人各自有事,去了。許嬤嬤同李紈換了地方說話,又從袖子裏抽出個冊子來遞給李紈道:“奶奶也同舅爺那頭說說,這下又不少東西呢。我前日在那園子裏呆了大半日,才新登錄的,連同禮單在,奶奶得空了看看。”李紈接過放在一旁也不理論,許嬤嬤笑道,“要說和生道的人真是沒話說,一個個行事利索,條理分明,只是嘴裏話少些。”李紈心道:“待哪日有機緣引了靈來,你就曉得厲害了。”卻是想起把個寶玉都給鎮住了的媯柳來了,面上露出一絲笑意。

許嬤嬤見李紈不翻那冊子,只好又道:“裏頭還有計良、段高連著南邊茶山那塊送來的節禮,也都記上了。我也同計良說過,還讓他傳了話,只是不成,說沒這個道理,若真的不管不問起來,才是禽獸不如了。我也難攔著,奶奶就勉強收了吧。”

李紈笑道:“一人一心,他們既要如此,也罷。嬤嬤挑能吃用的裝了莊上去吧。府裏並不缺什麽,如今連地都有了,更富裕了。”

許嬤嬤不禁擡頭四下看了,這稻香村原是仿著村居來的,紙窗木榻,竹籬茆堂,可謂洗盡鉛華,因嘆道:“地方雖大,卻實在簡素了。照我說,奶奶也不必顧忌忒多,沒道理人穿綾羅我著草的。”

李紈輕輕笑這搖頭道:“嬤嬤毋需多心,我並不曾委屈了自己。”

許嬤嬤又細看周圍擺設,雖一色樸拙不打眼的,卻並不粗陋。她也是有見識的人,才又笑道:“倒是我俗了。”

兩人又坐了說一回莊上的趣事,因如今節下,莊上也事多,許嬤嬤便告辭回去了。素雲碧月將許嬤嬤帶來的東西點清了,交給李紈看過。李紈道:“拿了盛器來,幾位姑娘那裏每家一份都裝好了。”

碧月同素雲兩個去了半日,回來為難道:“奶奶,東西忒多些,咱們拿不定主意呢。”

李紈笑道:“看來我是難得閑了。”說著一同過去看。只見當前兩張桌上都滿放著深淺不一形制各異的笸籮匣子筐籃盤碟,盛放著各色串珠彩縷、香囊荷包、蟲獸壓勝並各樣香藥餅子、絲薄絹帕、蘇杭扇子,更有新出的花露玉粉、馨香皂兒糕、祛暑錠子藥……才道:“也難為你們了。許嬤嬤也是的,端午不過一日,還能過個端午年不成,要得了這許多東西!”

常嬤嬤笑道:“這都是應季應節的,過了這時候就沒個意思了。”

李紈點頭道:“撿各樣上好的,裝了大匣兒每位姑娘屋裏一匣子。她們自己用不了,賞給丫頭們也好的。餘下的嬤嬤看著散人吧。這東西留著何用,來年橫豎還有來年的。給小丫頭們分分,也是個過節的意思。”

一時都張羅好了,李紈又道:“哪個同我往紫菱洲去一趟?只這要拿上兩個匣兒,可也不少分量。”

素雲笑著道:“我同碧月跟了奶奶去吧。”

李紈點頭,又道:“餘下幾處嬤嬤們帶了人走一趟吧。”

常嬤嬤答應了,又笑道:“碧月你不同我一路去?林姑娘同寶姑娘可不少給賞呢。”

碧月撅撅嘴道:“嬤嬤也太小看人了,我還就圖那些不成?!怎麽不叫素雲去?!”

眾人笑著各自領了東西帶了人往瀟湘館蘅蕪苑秋爽齋去不提。

且說李紈帶著素雲碧月幾個到了紫菱洲,卻見迎春正帶了繡橘司棋在綴錦樓下花木叢裏指指點點,司棋手裏還捧了個本兒,不時拿指甲掐上一掐。李紈見了心中一動,上前笑道:“二丫頭,別讓我猜著了吧!”

迎春聽了聲音才回過頭來,趕緊給李紈見禮,笑道:“可是被嫂子猜中了。可惜這紙筆用著不順手,不好標識。”

李紈道:“莊上有人弄了個炭筆出來,隨身攜帶好書寫,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來用。”

兩人說著話攜手進了屋子,司棋同繡橘上了茶就同素雲碧月一邊說話去了,李紈同迎春上了樓,兩人倚在欄桿上看樓下花木的布局。李紈對著圖紙看,笑道:“果然你想布陣呢。”

迎春道:“這哪裏能算得上布陣!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。如今這花木的種法,有幾處壞了生機,眼看是活不了的。早先已讓人將幾棵樹都移了地方,這會子想著添些花草,好把這生機連起來。也不知管事不管。”

李紈點頭道:“你這個比原先那個困鳥的有趣。”

迎春道:“那個才是正道,只是一則沒有那麽些古怪東西,二來我也沒到那個心力能耐。說起來還要謝謝蘭兒,前日他家來,還特給我拿了幾部書。講的也是陣法的東西。我這個水木生機陣還是從那上頭來的呢。”

李紈笑道:“還有這事?這小子在我跟前可半句沒露。”

兩人說著話,又下了樓,惜春也帶了人過來了。見了李紈笑道:“大嫂子好!我算著大嫂子今日該拿端陽的節下玩意過來了,果然我算的卦不錯。”

幾人坐下說話,李紈才知道不止迎春,連惜春也得了賈蘭淘換來的符箓上的書。迎春還問:“嫂子,我如今也糊塗著,是同蘭兒這般大小的小子都這般……這般甚事都知的?若是如此,難怪世人重男輕女了。”

李紈未及說話,惜春在一旁道:“哪裏會如此?我侄兒那是天賦異稟,豈是凡人可比的?那日我們還說起舉業的事呢,我看蘭兒就是今年去考,中個秀才丁點不難。不過蘭兒說了,正因丁點不難,他才覺得沒什麽趣,還不如找些旁的事來做。”

李紈笑道:“我都不知,你們連這麽大事都說上了。”

惜春點點頭:“那可不,怎麽說我也是長輩嘛。”

迎春一口茶險些噴將出來。李紈又對迎春道:“上回莊上新蓋院子裏的花木,都按你畫的圖種上了。聽嬤嬤說,都長得極好。只是如今外頭的人越發多了,怕那院子惹了人眼目,不得清靜,還想求你再費費心,在外頭如何布個林子花叢,好隔絕了去呢。”

迎春略沈吟著,片刻後道:“那邊一頭是河,河對岸的山邊也不行人的,如此,只在靠村莊面布個花木陣掩徑也罷。只是若不得大樹,從小兒種養起來,也得三五年才成氣候呢。”

李紈便道:“那些需得種大樹的,約莫多少高下,你給個數出來,總能尋到的,不過多費幾兩銀子罷了。”

見他們兩個商量的有頭有尾,惜春嘆息道:“要說那莊上也有我的份呢,只我什麽用處都沒有,實在汗顏。”嘟嘟嘴,對李紈道,“嫂子你們莊上要符不要?我給你畫幾個?”

李紈正色點點頭:“那倒好,你就給畫上兩張‘五谷豐登’同‘六畜興旺’吧。”

迎春這口茶卻是沒忍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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